【赵祁】终局

最开始,赵东来不大看得起祁同伟这个人。

那是很多年以前,他还在祁局长手下当刑警队长的时候。

起初,他因为祁同伟缉毒英雄的名号存着几分敬意,工作的交接也还算得上愉快。但这一切一切的好感都在酒桌上消磨殆尽了。赵东来并不介意拍领导的马屁,却从未见过这么拙劣这么低三下四的拍法,以至于他只是坐在那里,都免不了替祁同伟感到尴尬。

那之后,这样的酒席赵东来能推则推。工作场合,他对祁同伟也存了几分意见。祁同伟也许意识到了,也许没有,更也许,他已经习惯了其他人看他的眼光,并且从不以为耻。

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某天深夜。赵东来已经洗完澡爬上床,却突然接到一通电话。大意是酒席散了,领导们撤了,祁局长喝得有点大,赵队长您能不能来接一下他。

赵东来心里几万个不乐意,但事情赶到了自己头上,毕竟不能扔着不管。他还是开车出了门。

快到饭店门口时,赵东来就看到马路牙子上坐着个人,正摸着一条野狗的脑袋自言自语。

赵东来认出那人就是祁同伟,于是把车停在路边,走过去。

祁同伟像是并没感觉到赵东来的存在。他只是一下一下撸着大狗的头毛,发出嘿嘿的傻笑,那笑比哭还要难看,竟看得赵东来有那么点揪心。

祁同伟说:“我又把事搞砸了吧。”说着他又笑了一声,“你说,为什么其他人都那么厉害,就只有我这么笨呢?”

“做也不是,不做也不是。说也不是,不说也不是。”祁同伟的声音变得有些抖,“说了做了,我自己都觉得恶心。不说不做,他们又说我给脸不要脸。”

“我他妈算个什么东西呢?”祁同伟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,他试图抱抱大狗,但是大狗甩了甩尾巴跑了。祁同伟扑了个空,就哭得更凶了。赵东来实在看不下去,他替了大狗的位置,揽住祁同伟的肩膀,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。

祁同伟并不记得这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事,他只是跟赵东来道了个歉,说给他添了麻烦。赵东来始终不知道,那一晚祁同伟为什么不报家里的电话,也不报梁璐的号码,却叨扰了他这个并不太熟的手下。但赵东来并不介意,相反还有点庆幸自己有个机会重新认识祁同伟这个人。


那天之后,他有意识地打探了一些关于祁同伟的信息,了解了他的家境,汉大时的一些往事,以及很多人嗤之以鼻的,他跟梁家的那些事。

很多人嗤之以鼻,赵东来却对他又添了几分同情,甚至还有点说不出滋味的酸涩。

就好像小时候,他和军队大院的其他小伙伴陪着父母下乡探亲。他见过几个小孩子,跟他年龄相仿,却出奇的懂事,对着他的父母点头哈腰,带着怯生生的恐惧。他们每天要干繁重的农活,照顾弟妹,凭着自己无限的乖顺乞求父母赐予更多的关爱。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并没有上学的机会,还有一些读到中学就会辍学。赵东来听说这个村子只出过一个考上985大学的男孩子,全村人给他凑了学费路费。他抹着眼泪,挨家下跪磕头,背负着一辈子还不清的恩情债踏上未知的求学路。

又好像警校时他见过的几个贫困生,每天在食堂里啃馒头,喝免费的汤。有些时候,赵东来会故意说自己的菜打多了,实在吃不完,拜托兄弟帮帮忙,不然实在浪费。但更多的时候,他无能为力。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,什么也不能说,他伤了什么也不能伤害他们的自尊心。

也好像现在,他看着祁同伟端着酒杯,陪着笑,说着那些恶心巴拉的话,却再也生不出任何反感的情绪。


从那之后,只要祁同伟去的酒席,赵东来一定陪着他去。陪着他敬酒,抢在他前面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。起初,祁同伟有些诧异,但后来就随他去了。有些时候,祁同伟甚至在想,为什么同样意思的话,从赵东来嘴里说出来,就变得不那么讨厌,不那么难以接受,甚至还让人觉得很真诚,很受用。

赵东来还时不时拉祁同伟出去撸串喝酒,美其名曰贿赂领导,实际陪他聊聊天,减减压,散散心。他知道祁同伟活得很憋屈,很不痛快,很不想回他和梁璐的那个家。他做不了别的,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。


祁同伟说:“东来,谢谢你。”他只说过这么一次。


祁同伟上了赵家的船,只不过是另外一个赵。赵东来竟然平生头一次生起一个念头,恨自己的家世背景还不够硬,恨自己不能爬得更高,给那个人足够的庇荫。

后来,他们各自升了厅长和局长。工作地点隔开了,关系也就变得淡了些。

对祁同伟来说,这样挺好,他不想给赵东来惹麻烦,更不想把赵东来拉下水。

对赵东来来说,这样也挺好。他对祁同伟存着不一样的心思,既然注定没有结果,就不如不让它萌芽。


他们各自在不同的船上,注定渐行渐远。


只不过,在李达康讽刺祁同伟哭坟刨地时,赵东来会忍不住说:“祁厅长也没您说得这么不堪。”

只不过,在程度贬损赵东来的时候,祁同伟会忍不住说:“我觉得赵东来局长没有错。”

某一次聚餐,侯亮平笑着说:“我们那个老学长啊,嘴上说着理想,抱负。实际上就像纸糊的。”

赵东来突然就敛了笑意,说:“那亮平老弟,你觉得怎么样的理想才不像纸糊的呢?”

从小吃不饱饭的男孩子,低眉顺眼,接受着或善意或恶意的施舍。初恋被拆散,信仰被践踏。身中三枪也抵不过操场的那一跪。

他们出生时就有的,需要祁同伟出卖尊严来换。

他们觉得再平常不过的,对祁同伟来说,却是近乎毁灭的打击。

轻飘飘的一句“就像纸糊的”,仿佛扯开了赵东来心底那个隐秘的伤口,疼得鲜血淋漓。

他们不会懂,祁同伟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,需要耗费多少年,才能仅仅抵达他们出生时所在的那条起跑线。这个时候,他们已经甩他甩得太远,却还回头笑着对他说:“你怎么这么慢,一定是还不够努力。”

但他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

那一天,祁同伟来赵东来家时,扛着大包小包。他说:“我回了趟家。带了点那边的特产给你。”

不只是特产,还有各种吃的,穿的,用的,他想得到想不到的,仿佛一辈子的吃穿用度就都在这里了。

“祁厅长。”赵东来忍不住就红了眼眶。

祁同伟摆了摆手,说:“我这就走了。你不用送我。”

他到底没敢回头再看赵东来一眼。


他在指挥大厅里听着祁同伟字字诛心的控诉,听着他喊出那句“去你妈的老天爷”。

一声枪响,从此,他的世界里再没有祁同伟这个人。


沙瑞金说:“检讨什么啊,仁至义尽了。”

田国富哈哈笑着说:“这家伙口才不错啊。”


赵东来扯着嘴角笑了一下。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,祁同伟也是这样笑着,笑得他的心脏颤抖着,裂开了一个口子。


于是,汉东省的省委书记,纪委书记,省检察长,头一次看着他们的公安局长掉了眼泪。他蹲在地上,抱着头,哭得像个孩子一样。
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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