亦然易燃物

祁同伟去邻省调研，跟那边的公安厅长和省会城市的市局局长同吃同住了好几天。
秦局长马屁拍得无微不至，饿了催饭，渴了递水，热了站一边帮扇扇子。对于林厅长说的一二三四五，事无巨细地点头记录，适时地吹捧几句，唱唱赞歌。至于拎包接外套帮开车门，那更是不在话下的分内事。
祁同伟得了空闲就忍不住问：“老林，小秦平时就这样，还是特地做给我看的啊？”
林厅长说：“一直就这样。官大一级压死人，他们胆小怕得罪我这个厅长。我知道说也没用，就随他们去了。你们那边不也一样嘛。”
祁同伟陪着打了几句哈哈，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起来。
一样？一样个屁啊！

祁同伟一回京州，就把电话拨到了赵东来的手机上。
“厅长大人有什么指教？”
“请东来局长吃顿饭，不知道局长赏不赏这个脸。”
“瞧您说的，您的脸我哪敢不赏啊？就是鸿门宴也得去不是？”
听听，就是这副讨人厌的语气！明里是尊敬，暗里却夹枪带棒，当我听不出来吗！
“那时间地点我就发你微信上了。”
祁同伟也不多废话，说完就挂了电话。

祁同伟定的地方是个烧烤店。赵东来赶到时祁同伟已经坐在位置上，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打啤酒，一字排开，码得整整齐齐。
“哟，还真是个鸿门宴？”赵东来嘴上说得战战兢兢，屁股倒是一点不客气地坐下了，“祁厅长找我什么事，不妨开门见山吧。”
祁同伟不说话，只是开了酒给他倒上，示意他喝。赵东来多少有点诧异，但是看出来祁同伟心情不大痛快，就也不多做推辞，接过来一口干了：“反正明天是周末，今天就陪祁厅长喝一场。”
赵东来有量，祁同伟没量。喝了没多久，祁同伟就要趴。赵东来觉得这情况越发诡异起来，但是他万万干不出把祁同伟丢在这自己闪人的事，只能夺了他的酒杯劝他少喝点。
这时候，祁同伟终于开口了，他说：“赵局长，你心里是不是特别看不上我？”
赵东来手上的动作顿住了：“祁厅长，这话从何说起啊？”
祁同伟不自觉地轻笑了几声：“达康书记没少跟你念叨我的坏话吧？”
赵东来说：“祁厅长，李书记是我领导，您也是我领导。”
“领导？我算什么狗屁领导？在别人眼里，在你眼里，我不是只会吹吹捧捧吗？”
祁同伟抬起头，他似乎在看赵东来，又似乎什么也没看。祁同伟牵着嘴角笑了笑，赵东来只觉得这笑比哭还难看。他想解释点什么，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。他只眼看着祁同伟缓缓地趴在了桌子上，嘴里嗫嚅着：“东来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……”
赵东来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凿了一拳，心底被他强压下去的感情又开始波涛汹涌。
祁同伟，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……
他始终记得表彰大会上那个让他一眼难忘的缉毒英雄，意气风发，光彩夺目。
后来的很多个日日夜夜，他们一起破案，一起加班，他对这个直属领导从来没大没小，心里说不清的亲近。
可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往事。
之后，这个人离他越来越远，说着令人难堪的话，做着令人齿冷的事。李达康每每当个笑话提起这个人，他都只能随声应和。
可是那又怎么样呢？他仍旧对这个人的枪法啧啧称奇，惊叹于他的侦察和反侦察能力。这么多年来，他的业务水平半分都没有丢，却偏偏要把自己丢进一个毫不擅长的领域当个跳梁小丑。
这些年，看他这么作贱自己，要说不心疼，那可真是假的。可祁同伟摆明了一条路走到黑，撞了南墙也不回头，赵东来只好让自己离他远一些，态度再冷淡一些，只当断了彼此的念想。
可他绝想不到，自己的态度终究还是伤了他吗？赵东来叹口气，决定认命。

祁同伟好半天睁不开眼，只觉得头痛欲裂。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，就立刻被人按了回去，接着一条热毛巾覆到眼睛上。赵东来在他耳边说：“多躺会儿，别乱动。昨晚让你少喝点你不听。”
祁同伟听到赵东来的声音就莫名安了心，他说：“我昨晚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？”
赵东来说：“不该说的说了，不该做的也做了。”
祁同伟心头大骇，惊得直哆嗦。
赵东来一本正经地说：“昨晚你对我深情表白，还顺便吃了李书记的醋，问我为什么只拿他当领导，不拿你当领导。”
祁同伟觉得这事有些不对，但又隐约记得自己似乎的确说过类似的话，如今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那……那然后……”
赵东来看祁同伟这副窘迫的样子，实在想笑，但他还是绷着劲说：“面对领导的盛情邀请，身为下属不好拒绝，而且祁厅长喝多了实在太禽兽，我无力反抗，也只能就范了。”
祁同伟听他越说越离谱，终于气乐了：“赵东来，你可是全省公安系统大比武第一的材料，咱俩谁禽兽得了谁还不一定吧！”
赵东来说：“对对对，祁厅长明察秋毫，的确是我更禽兽一点。”
祁同伟直接把毛巾甩到了他脸上，睁开眼就看到赵东来笑眯眯的，一脸温柔地看着他。
就像很久以前，他们还在市局一起工作的时候，连续的加班把祁同伟累垮了，他发了40度的高烧，一整晚都是赵东来在照顾他。第二天一早，他一睁眼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赵东来，端着一碗白粥，轻声细语地问他“饿不饿”。
祁同伟突然就忍不住掉了眼泪，哭得浑身颤抖。他说：“东来，你可以原谅我吗？”
赵东来把他扯到怀里，紧紧地抱住。
“你要原谅我才是。同伟，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？”
祁同伟哭得喘不上气，好半天才哽咽着说：“好。”
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