亦然易燃物

这篇文写得我心里很难过，说不清的堵。这大概就是我心里对祁同伟的感情，对赵东来的感情，对赵祁这个cp的感情。
尾声算是圆个HE的心愿。
顺便，有原创人物预警。


===以下是正文===


最近，赵东来醒得越发早了。天刚蒙蒙亮，他就爬起来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，就侍弄侍弄小院的花草，打开音响，听听几十年听不厌的曲子。
白天，他反而精神头越来越差。过了古稀之年，以前积累下的伤病都冒了头。早先他还去各种医院看过，也试过各种偏方。最近几年，索性当个老朋友认了下来，不再管它们。
几年前，李达康沙瑞金是前后脚走的。赵东来那时候的身子骨还撑得住，里里外外帮了不少忙。
他说：“老熟人一个一个走了，也快轮到我了。”
陈海和侯亮平都是儿孙满堂，忙着照看新出生的小孙子。赵东来跟这两家人走动得多，侯亮平劝他，还是找个老伴的好，有个照应。赵东来说算了，早就没这个念想了。
最近的一些天，他倒是真的分外孤独起来，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。冥冥中，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到尽数了。
下午觉刚睡醒，就看到陈可来串门。这一两年，陈海和陆亦可都不太走得了远路，就换成家里的小女儿常常来照看赵东来。赵东来看着陈可一路长起来，从胖嘟嘟的小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，到如今已经结婚生子，整个人都沉稳了很多。她在媒体工作了很多年，很有她母亲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劲头，却又多了几分陈海特有的宽厚。赵东来愿意跟她聊天，陈可也从不嫌他这个老头子烦，从小就爱缠着赵东来给他讲公安系统有意思的故事。
几年前，在侯亮平陈海都纷纷劝他找个老伴时，陈可就私下里问过他：“东来叔叔，您心里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吧？”
赵东来说：“等有一天我愿意说时，一定第一个说给你听。”
如今，似乎真的到这一天了。

陈可看着手里泛黄的合影，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已久的珍贵回忆。她什么也没有说，只等着赵东来慢慢地开口。
“他不算个好人。差点害死你爸爸，差点对你侯叔叔下死手。他也不算个好官员，贪赃枉法的事全都做了。”
在所有的报道、传记，甚至家里人的口口相传里，陈可了解的前公安厅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“可是我怎么也忘不了，第一次看见他，他站在台上，被颁发英雄奖章。光芒万丈，意气风发，你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加在他身上。单枪匹马闯毒巢里，身上中了三枪，凭着一首儿歌找到人民群众，逃出来。多有传奇色彩的故事，可是后来没人提了，他自己也不提了。我好奇问过他，中枪时，你害怕吗，疼吗？他说：‘顾不上，脑袋里一片空白。后来知道死不了了，心里很高兴。我现在就特别高兴，我可以去找我的爱人了。’”
“他的爱人是？”
“是你的姑妈，陈阳。”
陈可有点诧异，全家上下都从未提起过这段往事，像个讳莫如深的秘密。
赵东来简略地讲述了那时候祁同伟和陈阳以及梁璐的故事。他说：“我在市局再见到他时，他身上的那股子意气就突然没有了。祁厅长骨子里是个傲气的人，那时候就像突然折了翅膀。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矫健的《天局》，那是他最喜欢的书。他把自己代入进去，怀着对老天爷的恨意，一直想着‘胜天半子’。他去了以后，这事也成了他的笑话。很多人都说他不自量力，难怪咎由自取。”
“可我觉得……他遇到的事挺不公平的。他的出身没得选择，本身就输在起跑线上。如果他不够优秀，我姑妈不会喜欢他，梁老师也不会找上他。可在他出事时，正义失语了。”陈可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，“甚至于，我姑妈也没有做任何努力挽回他。”
赵东来苦涩地笑了笑：“我就知道你能理解。我看过很多你的文章，你关怀你的采访对象，能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。可是大部分人不能。这包括你尊敬的长辈们，也包括我。”
陈可说：“后来呢？”
“我跟他有阵子走得还算近。那时候，他还有抱负，有理想，一门心思地扎在工作上。你们可能都没机会看到，他的枪法有多好。也许玩枪的时候，就是他最快乐的时候，心无旁骛，不用想些有的没的。以前出任务时，他隔着七百码毙过暗哨。全省公安系统大比武，射击他也从来没输过。只是后来，也没人再提了。”
赵东来想起那时候的祁同伟，眼里闪着久违的光辉。陈可跟着他的讲述描摹着那个曾经光芒万丈的祁同伟，此前对这个人的刻板印象几乎轰然崩塌了。
“那时候，我一直搞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个人。从升了厅长开始，他不再像以前那么拼了，背地里还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。我苦口婆心地劝过他，也认真地发过火拍过桌子。但他认准的事从来不会变，我知道劝不动他，就放弃了，之后跟他也疏远了很多。我还记得那时候他跟我说过一句话：‘东来，你是活在阳光底下的人，我羡慕你，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变。’
“再后来，你爸爸出事，我怀疑这事跟他有关系，就在暗地里查。你侯叔叔也是那个时候来京州的，他跟祁厅长认识得更早。我们交换了情报，就知道这事没有错了。
“这之后，我们就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了。有一次，你侯叔叔去赴他的鸿门宴，还是我急匆匆赶去救人。那次我想劈头盖脸骂他一顿，甚至想动手，打死算完。但是他没给我这个机会，我进去时他就已经从后门走了。那之后，我想，也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了。你爸爸和你侯叔叔只不过在查他的贪腐，我手里掌握的却是刑事案件的证据。可是，他却一直没动过手。他甚至也没试图拉拢过我，一次都没有过。”
“在他心里，您和其他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。”
“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……”赵东来不禁又苦笑了一下，“我阻止不了他的犯罪，也阻止不了他走上绝路。又或者，是我纵容了这件事的发生。我太了解他，对他来说，在监狱里过一辈子可能还不如自我了断来得痛快。那时候，大家都在找他，猜他在什么地方。其实我想到了，可是却不想说出来。
“你侯叔叔最后还是猜到了他在孤鹰岭，还要去劝降。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，想劝他打消这个念头，毕竟祁厅长的枪法实在太厉害，一个已经保不住了，总不能再搭一个进去。好在他真的不是个恶人，没打算劫持人质，更没打算再要谁的命。我就在指挥大厅里看着他吞了枪，他说你爸爸的命他会还，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审判他。他最后一句话是‘去你妈的老天爷’……”
赵东来说到这里突然哽住了，陈可给他递了杯水，他摆了摆手，平复了一下情绪，继续说：“那时候，我整个人的状态是懵的，甚至也没有感觉到很难过。隔着屏幕，我就好像看了场电影，一点真实感都没有。我周围的人都很高兴，我也就跟着他们一起笑。直到后来，我亲眼见到他的尸体，才突然特别真实地意识到，他再也不会动了，不会跟我说话了。我那时候拼命地想，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呢，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？我怎么都想不起来。
“他死了以后，连尸体都没人愿意领，我就跟秦老师在孤鹰岭挖了个坟把他埋了。后来的几次大会，几乎就是批斗大会。他们说他一路上来全靠吹吹捧捧，一点真材实料都没有。李书记这么说我理解，毕竟没有真的共事过。可公安系统的人也这么说他。他还活着的时候，他们没少对他吹吹捧捧，现在人走了，就墙倒众人推。
“我突然就琢磨明白了，为什么他那时候突然就变了个人。其实他还活着的时候，他们背地里也是这么说他的。毕竟他借了梁家的势才能回市检察院，然后才调到市局当局长。可是他们都选择性忽略了，如果没有梁家的打压，如果他家里能帮衬他，他毕业之后本来就可以顺顺利利地进检察院。
“你爷爷是检察长，姥姥是法官，你侯叔叔和钟阿姨家境也都很好，我自己勉强也能算个红三代。年轻时我们都特别自豪地说自己从来没靠过家里的帮衬，但直到见了他我才觉得自己的想法特别可笑。我们这些人从来不害怕，因为心里有底气，背后有退路。就像你说的，他输在起跑线上，中途还有那样的变数，无论怎么努力都被我们甩在很远的位置上。后来梁家给他的帮衬，也不过是让他回到了一个公平竞争的位置，和我们这些靠自家人的有什么本质区别呢？然而我们被人交口称赞，他却要被唾沫星子淹死。大概他是突然明白了，明白自己怎么努力都没有用，才走到了一条彻底的歧路上。
“我一直想着他说的那句话：‘你是活在阳光底下的人，我羡慕你。’我明明认识他那么久，从他还是个缉毒英雄的时候就认识他，从他还是个兢兢业业的公安局长时就认识他。可我怎么就没拉他一把？我就自己站在阳光底下，看他一门心思地往暗处扎。”
赵东来突然老泪纵横，他说：“我觉得自己亏欠他，甚至觉得自己是个罪人。”
陈可也已经泪流满面，她忍不住抱住这个哭得发抖的老人。她还记得，小时候，她最喜欢被东来叔叔抱在怀里，或者坐在他结实的臂膀上。那时候，他那么强壮，那么令人有安全感。如今的赵东来清瘦了很多，仿佛全身上下只余骨架。以前，陈可几乎从不相信他会为了什么事什么人崩溃地哭泣，可直到今天，她才觉得自己真真正正地认识了赵东来这个人。
她说：“您不亏欠他。您是唯一一个惦念他的人。他泉下有知，也会觉得安慰。”

这之后没过几天，赵东来就去世了。
陈可一手操办了赵东来的后事。她在孤鹰岭找到了祁同伟的坟墓，把赵东来和他埋在了一起。
收拾赵东来的遗物时，她发现了一个纸盒子，上面写着：给陈可。
陆亦可问她这是什么东西，陈可说：“这是我和东来叔叔的秘密。”
是那个人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印记，是他曾被另一个人深爱过的印记。

END


尾声

这条路很冷，他走了不知道多久才见到尽头。
道路的尽头坐着一个人，见他走过来，就站起身，笑着说：“我等了你很久。”
他觉得这个人很面熟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。他问：“我认识你吗？”
对方拉住他的手说：“走吧，总会想起来的。”

本该坠进黑暗里的人，终究没有魂飞魄散。因为那个站在阳光底下的人，从未舍弃思念。